多可笑啊……盈時心中冷笑連連,卻佯裝出一副痛苦的模樣,仿佛有什么難言之隱,捂著臉一直哭,連嘴唇都被咬出血來?!澳赣H……母親,該您同三爺解釋……”盈時將這個機會讓給了韋夫人。甚至連梁冀都能看到,隨著盈時的話,自己母親面頰肌肉幾不可見的顫了兩下。周圍婢女們,護衛(wèi)們更是一個個表情怪異,耐人尋味。一切都說不上來的怪異,仿佛……仿佛并不是真心欣喜自己回來。怎會這般?韋夫人方才面上還帶著歡喜之色,可如今被盈時這一聲呼喚,身子慢慢僵硬起來?!澳赣H?”梁冀垂眸看向韋夫人,他語氣有些奇怪,“你們打什么啞謎?有什么事瞞著我么?”韋夫人嘴巴張了張,卻不知到底要怎么說,更沒臉說。她本來不想自己提起此事的,兒子好不容易才回來……兒子當年多喜歡阮氏啊。她不是不知曉。是以她不想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叫自己兒子惱火自己。可……可阮氏不是省油的燈,竟將火直接惹來自己身上!韋夫人心中大為惱火,更隱隱有些懼意和羞愧,她臉色難堪與梁冀打岔:“你的祖母可憐啊,自你走后老夫人身子便一日比一日差,還好你回來的早,要是再晚一些時日,只怕是……只怕是見不著了。如今你還是先見見老夫人去吧,叫她知曉你大難不死,給她歡喜歡喜……”這話一出,莫說是盈時了,便是在場的一眾知曉內情的婢女們心里皆是一陣止不住的惡心。韋夫人這是沒法子與自己兒子交差?將病的快要去了的老夫人抬出來?韋夫人到底是清楚自己兒子的孝心,梁冀孝順,一聽到祖母重病,當即什么也顧不得什么了,腳步匆匆便要過去。盈時卻想起自己的孩子還在老夫人院里,頓時眼皮子顫了顫,心里想著韋夫人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事到如今韋夫人還想瞞著?怎么瞞著?她簡直是在做夢!盈時拉住梁冀,忽而道:“三爺滿身狼藉,不如先去沐浴一番,換一身衣裳再去祖母房里也不遲?!绷杭竭@才想起自己滿身的邋遢,叫祖母瞧見了只怕該傷心了。他反握住盈時的手,相隔兩年才相見的愛人,他幾乎不愿讓她離開自己眼前,嘴里絮絮念叨著:“盈時,你陪著我一起去好嗎?你現在是住在我們的那個院子里嗎?你看到那口池塘了嗎?就是我與你說的那口池塘……”盈時唇角掛著假意的微笑,敷衍的將手從他掌心里慢慢抽離,靜靜看著他道:“叫香姚陪著你過去瞧瞧吧,我與母親在此處等你?!表f夫人眼皮跳了跳,卻已經沒法子阻止。等兒子走了,她責怪看了盈時一眼。盈時卻是拿著帕子繼續(xù)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淚:“母親,您這是嫌棄我了?呵呵,您說說是叫三爺自己發(fā)現了好,還是您去親自與他說好?我原本好好做我的寡婦,這下子好了,您可切莫我為難才是……”“你……”韋夫人被堵的一時間啞口無言,心里焦急的厲害?!瓡冨\園是為梁冀與盈時二人新婚修繕的婚房。梁冀未曾住過一日,以往卻時常往里邊走。他對里頭的每一處花草樹木都格外記憶猶新,時隔兩年,許多細節(jié)都變了模樣,卻也依舊眼熟。 臨著窗外便有一處魚池,當年修繕之時他還時常跑過去挖土,覺得自己親手挖的魚池,日后與娘子養(yǎng)起魚才更有意思。為了這事兒,他沒少被府上笑話。園里的每一處都有他參與的痕跡,園子雖不大,卻裝滿了他對未來婚姻的所有憧憬。梁冀甚至早早的想著,他們往后的孩子要住哪里?日后他們一定是要分家的,分家出去單過。盈時不喜歡母親,母親也不喜歡盈時。母親喜歡富貴,喜歡受人景仰,那一定是要繼續(xù)留在國公府里的,那倒是正好,自己帶著盈時日后出府單過去。梁冀想著想著,忽而沉默下來,吩咐道:“給我備水,就在此處沐浴吧?!薄鞍?,那奴婢吩咐人給三爺備水?三爺的衣裳不如就先穿……”香姚險些脫口而出,不如就穿公爺的吧。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連忙止住脫口而出的話:“不如就暫且湊合著,我去尋婢女往公爺二爺房里問問,先拿個幾套過來應急。”梁冀自然說好。他接二連三的趕路,雖滿身疲憊,可自從踏入這個地方慢慢的所有疲憊都消失了。他瞧著內室里一應裝扮,黃花木雕白鳥博古架,梨木雕花拔步床,床邊懸著金沙幔帳,帳上繡著許多刺繡精妙的花鳥紋。梁冀唇角忍不住翹起??蛇@一切的歡喜,在瞧見內室床榻邊那個嬰兒搖床時猛地一頓。梁冀面龐僵硬,轉頭去問香姚:“這是什么?”一路陪他而來的香姚看了一眼嬰兒搖床,心道這個看著粗糙的三爺心倒是還挺細的,不過也好,反正這種事情也是藏不住的。她慢吞吞裝傻道:“搖床啊?!薄拔耶斎恢獣赃@是搖床!我問是給誰用的?”“盈時和我又沒孩子……”他邊說著便走過去,竟瞧見搖床里不僅鋪滿了被褥,還擺放著一個虎頭帽。怎么看也不像是沒人用,僅僅只是擺著漂亮的東西。他幾不可見的后退了一步,擰起眉頭,眼中籠罩著一層愁云慘霧:“誰的孩子?”香姚不吭聲了?!罢l的孩子?”香姚嚇得一個激靈,想起桂娘吩咐的話,立刻抹著眼淚哭哭啼啼:“三爺別怪娘子……娘子誠心是要為三爺守一輩子寡,夫人卻執(zhí)意逼著娘子要一個孩子,說給您繼承爵位……府上都催的緊……”梁冀沒有繼續(xù)問話下去。他將那被自己捏在手里攥的滾燙的虎頭帽丟回搖床里。一時間精神恍惚,游蕩一樣走了出去。他好像沒了什么思考的能力。漫無目的往外走。一路都不敢問旁人一句,哪怕是隨便找個奴婢問一句也好。他終是不敢,心里期盼著這一切都是假的。 是過繼來的孩子也罷,是撿來的孩子也罷。只是她喜歡孩子,才養(yǎng)在身邊的……她是如此喜愛自己,自己便是死了她也依舊信守承諾嫁給了自己,她怎會背叛自己?一定是自己想錯了,興許只是旁支過繼來的孩子罷了…………遠處廊下忽地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梁冀依舊是先前的裝扮,風塵仆仆,卻面容格外陰冷。他脊背甚至有些顫抖,慢慢走過來。女眷們循聲看過去,登時面容微變。梁冀幾乎像是游蕩一般走過來,卻見方才置身花廳中又來了許多人。他的兩位妹妹與二嫂都在,兩位妹妹好像都長大了??扇缃耧@然不是敘舊的時候。她們見了他方才的表情,一個個皆是面容難看,如臨大敵。所有的婢女都不吭聲,就連母親也躲避自己的眸光。一切一切,其實早就明了。他早該知道了……梁冀隱隱覺得渾身血液冰涼,卻仍舊不死心,他一步步慢慢朝著盈時邁過去,他站在她面前,垂眸看著她,看向她慘白的臉頰,看著那張洇紅唇瓣,嗓音止不住有些顫抖:“我在你床邊瞧見一個搖床,還有小孩兒的帽子?!薄坝瘯r,是誰家的孩子?。俊痹S是這一幕太過諷刺,許是梁冀的面孔太過叫人害怕,女眷們默不作聲將盈時護在身后,隔著梁冀。盈時見他這副表情便也明白,他終于知曉問出來了,倒也好,不用一直心里壓著一塊沉甸甸的石頭。盈時心里早已對眼前這人惡心至極,憎惡至極,見到他這一幕原以為會有報復的快感,真到來時竟沒有絲毫快感。也是,能有什么歡喜的?他再可憐,也是豪族子弟,梁氏的郎君。一生來就注定功名利祿都不會缺。他唯一的人生波折,也不過是失憶失蹤的那兩年??勺约耗??自己于外人看來,不過是被他們兩兄弟挑選的存在。不過是梁家延綿后嗣的工具罷了。不過——盈時撇了一眼女眷中坐如針氈幾次想先行離開的韋夫人,心中冷笑連連,眼淚卻早已掛在眼睫上,搖搖欲墜。盈時聲音止不住的顫抖,像是受了刺激一般,朝著梁冀搖頭,哭著道:“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若是不答應就是害你無嗣,害你爵位無人繼承,我實在是…實在是抗不過壓力,終于是只能對不起你……”她想說,我還不是為了給你留一個后代,我還不是為了給你生一個孩子?你怎還狼心狗肺翻臉怪我?還不都是為了你好?可惜,他回來的太早了——一想起八字還沒一撇的爵位的事兒,就叫盈時頭疼。有種努力許久,全部白費心思的感覺。梁冀靜靜看著她,像是沒聽明白她說的話。每一個字都聽得懂,組合到一起怎么就不懂了? “母親,你告訴我好嗎……”梁冀緩緩抬頭,希冀的眸光轉向韋夫人,他希望韋夫人能說一句叫他歡喜的話。能說一句是自己誤會了的話。韋夫人卻是躲避起他的眼神。韋夫人自然想要否認,可如今孩子都已經生了,還能塞回去不成?她心里清楚自己當時是如何被老夫人幾句話哄騙的豬油蒙了心。想著自己唯一的兒子沒了,自己往后無靠,怕日后大房媳婦兒進門與自己爭掌家權,更怕大兒子日后娶了媳婦兒忘了娘,與自己不親。她其實只是想用一個大兒子的親生子,去套住大兒子,日后繼續(xù)風風光光做她的老封君,與老夫人一般風光。只是這話本就上不得臺面,且如今她親兒子更是回來了,她如何會承認自己這些小心思?冀兒對阮氏有多上心,她做母親的焉能不知?兒子失而復得,本來該與她親近,可如今……韋夫人胸口止不住的起伏,蒼白解釋:“這事兒都各有各的苦,兒啊你不明白,我不過無奈才順水推舟勸了兩句,為真堅決又怎是旁人一兩句話便逼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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