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傅繁剛剛登門,鬧著要尋夫君時,盈時便收到了底下人的通稟。一切如此始料未及,盈時只覺得自己所有的打算都來不及。她倉促的跑回晝錦園,看著還在熟睡中的孩子。內(nèi)室里炭火燒的暖和,叫人昏昏欲睡。盈時親自動手,將還在熟睡的融兒抱起來,她的動作驚擾了還在熟睡的孩子。軟和的小團子明明被吵醒了,卻也不生氣,見到近在咫尺母親的臉,他架起短短的胳膊咯咯的笑著,投入盈時的懷抱。小小嬰孩兒的手已經(jīng)很是有力氣,但他似乎知曉不能傷害盈時,手指觸碰上盈時臉頰時力氣很輕。盈時抱著孩子有些難過,她舍不得松開孩子,可又知曉如今為了融兒的安全,不得不將他抱離身邊……她將臉蛋抵著融兒溫暖的臉蛋,深深的嘆息一聲?!叭趦?,你不會怪阿娘吧?阿娘覺得自己很沒用,將許多事都處理的亂七八糟……”自己叫孩子也跟著受苦了?;貞瘯r的,是融兒清澈的笑聲,盈時忍不住也跟著慢慢勾起唇角。可她才笑起來,便又聽了外頭稟報回來的消息,說是今兒隨著三爺前后腳入門的那位娘子有身孕了。桂娘聽了這個消息著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滿屋子里團團轉:“這可怎么辦好?誰知曉三爺沒死能回來?誰知三爺還早早就成婚娶了小的!咱們小主子可怎么辦才好啊……”這日給盈時的驚詫早已不知一點兩點了。一想到一切都比上輩子還要早,甚至連傅繁懷孕的時間都變了——盈時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不明白又是因為什么原因,這輩子傅繁的孩子竟也提前來了。變故太多,她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散漫的態(tài)度,一切都與前世截然不同,將她所有盤算打的措手不及?!澳镒樱@可如何是好……”眼瞧著自己身邊婢女一個個面若白紙,盈時反倒是鎮(zhèn)定下來。她反過來安慰她們,笑道:“別怕,你們守好了屋子里,阿李陪我去一趟大哥院子里……這幾日我們先將孩子送過去?!彼⒉幌嘈帕杭?,她如今甚至不敢叫融兒離開了自己眼前,甚至是送融兒去梁昀院子里也不敢假手旁人。她很怕梁冀撞見融兒……她很怕那個瘋子會對融兒做出什么來。哪怕明知如今自己的正經(jīng)丈夫回歸了,如今關頭她最好是遠遠避著與梁昀的任何見面——可她也顧不得太多。總要保證孩子的安全。這就是組團生了個崽崽的好處,到底是融兒的嫡親大伯,必要的時候她總能無條件的相信他的。盈時一路走著一路心里想著許多事兒,無非都是融兒日后的事兒,怪就怪傅繁這胎懷的也太不是時候了。怎么這么早……誰知許是父子連心,盈時抱著融兒跨出晝錦園,還沒走出幾步,眼角余光便瞥見遠處一片桃林下,一道極為高挑的身影朝著她迎面走來。梁昀一身與四周白雪同色的道袍,淵渟岳峙,身量巍峨。 饒是盈時與他間已經(jīng)很熟悉了,每回見到他時心里都忍不住稱贊一聲,當真是以為神儀明秀,姿容如玉的美男子。他身后,是容壽堂方向。想來是才從老夫人院里出來。梁昀離她幾丈遠便停下腳步,他掀眸平靜的看了她一眼,“為何這時抱融兒出來?”盈時嘴角一彎,卻泛出無比苦澀的笑。她的苦笑一絲不落的落在梁昀眼里?!拔蚁雽⑷趦航o兄長您的院里送過去……”立在她身前的梁昀許久未動,也未吭聲。一雙深眸靜默的注視著她,盈時怔了怔,也不知為何,忽然感覺氣氛很緊繃,無言的威懾力,好像自己都喘不過來氣了。良久,他才無比平靜地問她:“為何?”果真是惜字如金。盈時壓著心里陣陣顫抖,眼皮跳動,她抿著唇回答:“梁冀他回來了,我那個院子里對融兒來說總覺得不太好,不安全……”梁昀又是許久不說話,他眸光只一直凝定在盈時身上。盈時越發(fā)的緊張,心跳的厲害,她忍不住抬起頭問他:“兄長是不愿意嗎?莫不是覺得梁冀回來了,你就要避開是非了?”梁昀盯著她,眼神像是一條毒蛇,朝著她每一寸裸露的皮囊吐的蛇信子。卻偏偏眼簾半垂,以毫無波動起伏地語氣問她:“他回來了,就叫你這般著急?”“著急的你就連孩子都不要了?”盈時一聽,只覺得奇葩:“誰說我不要?我只是為了融兒著想,梁冀脾氣不好,誰知會做出來什么?兄長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再說了,只是叫你幫我暫且看管一段時日,我還是相信你的……”“那日后呢?”梁昀看著她,他沒有忽視她微微顫抖的眼睫。梁昀看著她,無比沉靜地問她:“盈時,你能否告訴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盈時面容微變,察覺到他不知何時竟已停在自己身前。她連忙往后退了退,可未料他卻忽而執(zhí)住她的腕。修長的五指緊緊攥著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腕。他低頭,將她肩頭狠狠抵在身后的桃樹樹干上,幾乎是沖著她耳畔問她:“你想躲多久?一輩子都躲著這個孩子?”“還是你覺得這個孩子見不得人,是你的恥辱?你視他為恥辱,為何當初要生他出來!”第90章融兒明明是自己的珍寶, 是她費了那么多的努力才得來的孩子……是這個世間與自己血脈最近的親人。她喜歡他還來不及,她想要將最好的一切都捧來他面前。怎會視他為恥辱?自己將才那么小的他送出去, 送去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也不想的啊。她只是沒法子,時間太倉促,一切都是自己始料不及,打亂自己所有的預想。盈時原本一路都還算鎮(zhèn)定的情緒,忽然間被他這兩句話說的很難過,很難過。明明不想這個時候不分輕重緩急的哭,可說出來的話焦急的要哭出來:“不是的,不是的……我怎么會覺得他是恥辱?我只是害怕, 我只是害怕……舜功他回來了,他沒死……”“我也不知如今該怎么面對他了, 兄長, 我答應了同你兼祧, 我跟他許是再回不到最初了……他一定是恨死我了, 一定是恨死我了, 怎么辦?他一定也是恨死我都融兒了……” 她說著說著, 眼里含著濛濛的淚, 洇紅的眼尾凄艷嫵媚, 仿若雪地里的紅梅。梁昀被她的話惹得心中抽痛,聽著她字字句句離不開舜功, 舜功舜功……聽著她沉浸在背叛舜功的痛苦里, 聽著她為舜功哭泣, 哭的如何也止不住。這一切都叫梁昀幾乎忍不住的眼眶酸漲。他活了二十多載,心中從未如此痛苦過,胸前疼的幾乎喘息不過來……而盈時呢?她擔憂的從來不是旁的。她怕的是這輩子梁冀與傅繁二人回來的太早。一邊是親自教養(yǎng), 如同兒子一般盡職盡責許多年的親弟弟。另一邊是才出世三個月,根本沒培養(yǎng)出多深感情的兒子。他本就因兼祧所剩無幾的清名,會因梁冀回來再次雪上加霜。他與自己之間是因為梁冀去了的緣故走到一起。如今梁冀回來了……梁昀曾經(jīng)那般重視自己的弟弟,那是他自幼一起長大的兄弟。如今他會怎樣?他會怎么選擇?以往她不怕,總覺得有六年的時間,孩子養(yǎng)在他身邊六年,她甚至盤算著即使梁昀日后去了河東,她也會想法子叫融兒與親生父親相處。六年的時間,總能占據(jù)比梁冀更重的分量,到時候一切都順理成章??扇缃衲?,十月懷胎的是自己,受盡辛苦的也是自己,他其實只不過當了三個月的父親。三個月的情感,其實對于男人來說很好割舍吧?她不確定,她心里慌亂的厲害,她總要試探試探他?!靶珠L本能置身事外,卻因我的緣故,叫兄長日后也沒法面對自己弟弟……您不會恨我吧?”他會怨恨自己么?怨恨自己的存在叫他與他兄弟感情再也回不到當初?她忽地聽到耳畔一聲極輕的嘆息。梁昀眼睫覆壓,氣息沉重而又冰冷,“我大你好些歲,在我這個年紀早已不是孩子。我走出的每一步都要承擔責任,亦從不后悔?!庇瘯r的心口像是被什么猛烈的撞擊了下,撞得她的身子隱隱一震。她忍住哽咽,道:“只是我現(xiàn)在不知融兒要怎么辦才好,他一出世就背負好多。舜功不會喜歡他,夫人更不喜歡他。他明明什么都沒做錯,就因為我的一己之私,叫他成了這般模樣……”梁昀望著她淚珠不斷滴落的眼眸,他多想抱抱她??芍荒鼙淇酥频厣斐鲋父?,將她掛在腮上的淚珠一點點拭去。她永遠不明白,她只要回頭,就會發(fā)現(xiàn)她的身后明明有另一條路……可她看不到。她只能看到她心心念念許多年的舜功。舜功是她的愛人,舜功是她的丈夫。舜功如今回來了,哪怕已經(jīng)有了瑕疵,哪怕不再完美……不……現(xiàn)在她至少對著融兒有了幾分感情,知曉為融兒的未來打算了,知曉為了融兒流淚。梁昀道:“舜功他無法做到對這個孩子視若己出,這是天性,他也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望著她變得蒼白的臉頰,所有話語都變得笨拙,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可你放心,在這處府邸,在我這里,誰也越不過融兒?!?盈時指尖顫了一下,她自然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這句話中帶著的偏愛,帶著對融兒的偏愛,頃刻間撫平了她所有的不安。他這是給自己承諾?盈時神情變得迷惘不安。直到四下寒風吹卷著樹梢的婆娑作響。盈時抱著融兒,腦子里亂糟糟的一團。梁冀不知何時來的,也不知在他們身后看了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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