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女客們便都先往后院早早安排好的壽堂各處坐著,擺上薄酒瓜果招待。盈時身為遺孀,這等喜慶場景她并不合適出場,便是前世盈時許多年都沒踏足過。仿佛她的丈夫死了她便是有罪的,享受些好的東西,穿戴些漂亮的東西都是不該,盈時重來一世,自然不會那般虧欠著自己了。府上抽不出人手,韋夫人叫她來幫襯,她自然便來了。盈時前世也只活了二十出頭的年歲,沉靜了許多年,心底卻再是喜歡熱鬧不過。她與蕭瓊玉分開,蕭瓊玉府邸門前盯著,她后院里盯著。盈時便領(lǐng)著春蘭香姚兩個四處走走逛逛,梁府今日張燈結(jié)彩,四處都裹滿了紅綢,游廊便竟還設(shè)立了許多給小姐們投壺作詩的地兒,四處都是鶯鶯燕燕歡聲笑語,與往日冷肅威嚴(yán)的宅院大相徑庭。是以便是盈時經(jīng)過都是滿眼好奇,她身后跟著的香姚春蘭兩個更是目瞪口呆。香姚偷偷朝著盈時豎起一個大拇指:“我總聽桂娘說梁府是這個,以往我還不覺得,只覺得府邸除了園子大了一些婢女們多了一些,可每日見府邸里郎君姑娘們穿戴都清素,每日都是常袍素紗,我心里還不信只以為是夸張呢。今日一見,才知曉原來我與春蘭都是井底之蛙了……”春蘭聽了笑罵她:“你是便你是,扯上我作甚!你以為世家大族都如同那些暴發(fā)戶,將綾羅綢緞珠寶金簪全簪在頭上才是豪奢了?”香姚朝她吐舌頭。盈時聽著身后兩個活寶互罵,忍不住拿著帕子捂著臉笑。盈時特意叮囑說:“今兒你們可別貪嘴瞧見什么好吃的都往肚子里塞。白日里多是些冷盤,看著好看卻不好吃,吃多了只怕還要鬧肚子。晚上回咱們院子里,什么山珍海味燕窩魚翅都有,熱了才好吃?!鄙砗髢蓚€婢女對視而笑。主仆三人正說著,便聽見廊屋里一群女眷們細(xì)細(xì)交談聲傳來,聲音未曾壓低,不乏有吹捧之聲。一個說:“梁氏一門不愧為簪纓世胄,我一路所見,這些宅院當(dāng)真是修的氣派又精巧,一處供賓客玩鬧的園子就比旁人家宅院都要大了?!绷硪粋€說:“可不是?京城還能再尋幾個這般的宅子出來?不過宅子再大又有什么用?還不是人丁稀少,聽說越是宅子大,越是陰氣重,越影響子息……”女眷們一聽,只覺脖子后面的空氣都涼颼颼的,連忙說:“大白日里可不興說這些駭人的話,這回壽宴聽說便是老太君為穆國公相看的,也不知是哪家娘子這般好福氣,年紀(jì)輕輕就能做國夫人了!”先前那娘子聽了卻是笑說:“瞧瞧今日來了多少人家的姑娘?方才我可是瞧見隨著梁府夫人們進(jìn)去給老夫人請安的好幾位郡主縣君之尊,最差也是五姓八望之家,一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陣仗只怕堪比選妃了!哪里那般容易的?你我還是別想了!”那娘子被戳破自己的心思,面上一紅,連忙為自己強行挽尊:“誰想了!你以為都跟你一般!這是什么好婚事?你以為這位梁公爺為何不婚不配?兩位弟弟,一位妹妹都早已成婚了!”多有好事之人,一聽此事耳朵根子都豎了起來。卻聽那娘子又嘆道:“梁公爺克父克母呢!”京中家家戶戶那點兒私事兒眾人或多或少都知曉。只是年輕未婚的娘子們多是沒聽說過許多年前的陳年舊事的的,一時間難免心聲好奇。有人便說:“克母之事我倒是聽說過一些,穆國公親母姓趙,南陽趙氏家的千金,當(dāng)年與先公爺成婚時可是十里紅妝也是京城一樁美談。只是可惜這位公爺生來多怪,躲在娘胎里不肯出來,趙夫人生他足足生了三日三夜。他落生之日,就是趙夫人命喪之日……”這話惹得一眾娘子倒吸一口涼氣。眾人忍不住又是追問:“那這克父又是從何而來?”起先那娘子說的言之鑿鑿:“你們道當(dāng)年河洛之戰(zhàn)先公爺一行人為何死?傳言是因為世子!原本好端端的雙方膠持著,世子爺一去支援沒多久,就沒了……”一眾姑娘們今日隨父母而來,雖嘴上說怕著,心里對那位素未謀面卻聽聞年輕俊朗又是國公之尊的男人十分抱有好感,焉能不盼著日后做這國公府的當(dāng)家夫人?如今乍一聽聞穆國公克雙親的事兒,難免一個個都是面色煞白,少女心思消散不見。盈時立在身后靜靜聽著,只覺滿耳諷刺。若強說是梁昀生來克死了母親,這事兒倒是無可辯駁,畢竟趙夫人確實是因為生他死了。 可這群人竟能攀扯去先國公死因上!先國公死于河洛之戰(zhàn),那場戰(zhàn)爭便是那是尚且年幼的盈時都知曉的事兒。徐賊聯(lián)合數(shù)萬胡兵趁朝廷內(nèi)亂之際里應(yīng)外合吞下了河洛。當(dāng)年那里足足十萬逆賊,氣勢如虹,誰去收復(fù)只怕都難!這與梁昀何時去支援又能有什么干系?當(dāng)年那場戰(zhàn),世家們可一個個都是袖手旁觀,沒一個愿意上……梁昀能活著回來是他命不該絕,怎又能將這屎盆子扣到梁昀頭上!當(dāng)真是滿口胡言!盈時面上漸漸帶起怒色,緊攥袖口?!斑€有一樁事,你們不是有沒有聽說?說是這府上的三爺……”“前段時日還鬧得沸沸揚揚,聽說是死后被封了個什么將軍,倒也算是英豪了。他又是怎么了,與穆國公難不成也有關(guān)系?”“自然是有關(guān)系!聽說朝廷要帶兵平叛,本該是他去的……”盈時聽罷,冷笑一聲,冷臉徑直走出去,鬧得聲音頗大。方才還說的滔滔不絕的一行娘子們聽見有人過來,氣勢登時就弱了下去,她們也知曉這是件丟人的事兒,連忙小聲與旁邊那位背朝著盈時,沒瞧見盈時走過來的娘子提醒:“來人了,來人了,別說了……”盈時卻是不給她們揭過此事的機會,她一步步走進(jìn),皙白的面頰上帶著淡淡譏笑,“今日府上請了人來唱戲,我就說呢,人還沒來怎么戲就唱上了?”女眷們說話被抓了個正著,本是羞愧之時,可偏偏見那罵她們的娘子面容年輕,瞧著年歲不大的樣子性子柔和的模樣。穿著一身云雁細(xì)羅衣,天水碧薄煙紗的裙子,不見是什么上好的料子,且還挽著婦人發(fā)髻。今日眾人都是衣著錦繡,滿身珠翠,兩相對比之下這位娘子可顯得寒酸了,只怕夫家也不是什么能拿得出手的門第!既是如此,何苦多管閑事去?幾位娘子互相對視一眼,緩緩收了面上的懼怕,提高了聲量:“穆國公府的女眷們我都認(rèn)得,她可不是!”“是了,你是何人!方才那話是什么意思?”盈時冷冷一聲:“沒什么意思,這人一人都有一張嘴,一寸舌,你們上下唇一合便是什么謊話毒話便能編排出來。怎么,誰給了你們銀子叫你們來唱大戲的不成?”幾人被這番話罵的面上羞紅,兀自強做鎮(zhèn)定:“我們只是將傳言說一說罷了,誰又能知曉真假?你這娘子本事得不了,到底是哪家的夫人?嘴皮子倒是利索的很!”盈時渾不在意地勾唇笑了笑:“既你們也知曉是傳言,這般喜歡啄謠傳謠,當(dāng)真是無知長舌婦耶?問我是哪家的我倒是還正好要問問你們都是哪家的娘子?老壽星今日宴會,如何也該和和氣氣,幾位做出亂嚼舌根這等下作之事擾了今日喜慶,我便要問問你們父母是何人!只怕是與你們一般德行吧!”幾個小姐還沒見過這般牙尖嘴利不好相與之人,眼看鬧得陣仗頗大,許多奴婢夫人們朝著這里看過來,一個兩個登時偃旗息鼓,掩著臉蛋灰溜溜一聲不吭往別處而去。瞧那陣仗,簡直便是落荒而逃。香姚還忍不住想要追上去,盈時瞧著她們的背影卻是喊住她?!傲T了,今日喜宴,鬧得大了倒是我們不是?!庇瘯r其實一直都不是個心直口快的人,更不是個牙尖嘴利的人。只是她容不得世人輕言那些蹈節(jié)死義,赤身報國之人。便是梁冀私德有虧,于感情上如何自己都不會原諒他,可盈時從來都不會否認(rèn)他尚不滿二十就報效沙場去的少年將軍。他能活下來,是僥幸,當(dāng)年亦是抱著必死的信念出征去的吧。卻不像當(dāng)今許多世族門閥,手握重兵,卻多是鼠輩! 叫他們領(lǐng)兵上陣?只怕一個個寧愿趁機裂土,自立為政罷了!……席面還未開,外邊方才的鬧劇便通過婢子傳來老夫人耳里。盈時很快就被喚去了壽堂,她一路頗為憂心忡忡。壽堂內(nèi)飄散著淡淡的沉水香,陽光自半敞的排窗射入明堂,水晶珠簾流光絢燦。老夫人今日是壽星,較之以往的打扮更是莊嚴(yán)隆重,一身繡金繡云霞翟紋纻絲綾羅禮服,頭戴珍珠華冠,面帶薄妝端坐正中寶塌之上。身邊滿室皆是今早由著內(nèi)廷賜下御賜寶物。明黃綢子鋪著的丈高的珊瑚樹,枝繁葉茂栩栩如生。另兩柄金玉如意,白玉如意,頂鑲紅寶,熠熠生輝。只見老夫人身邊圍坐著一桌往日親近輩分高的女眷,小輩女眷們依次后排,竟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圍滿了一室的女眷。京城幾位同齡的老封君,國夫人,放眼望去,大半個京城數(shù)得上名頭的人都來了。盈時進(jìn)去后依次給一行女眷見禮,禮數(shù)絲毫不落。她行完禮老夫人便叫她上去。老夫人看著眼前瞧著儀靜體柔,面薄腰纖的姑娘,好一會兒才朝盈時一句:“好孩子。”盈時:“??”老夫人眸中閃過罕見的歡喜與欣慰,卻是并不多言,只是親自叫她過來塌邊坐下,又將自己手腕上佩戴了幾十載的玉鐲取下親手給盈時戴上。盈時垂眼,只見袖上那一只雕著首尾相連玉龍花紋的白玉鐲,瞧著古樸,莊重。她略做推辭,老夫人卻道:“本來你入門那日就該給你的,今兒我壽辰給也是不遲,梁家的媳婦兒都有你且安心收下吧?!痹捳f到如此,盈時也只得掩下眸中震驚謝過。老夫人這番舉措,早就叫她成了一群女眷或明或暗打探的對象,一道道眸光落在盈時面上,盈時只覺萬分難受。偏偏無人顧忌她的心思,老夫人親自來為她指認(rèn)一圈的親朋女眷?!斑@是你六姑母家的,這是定北侯府的,還有那個穿翠綠衣裳的,是你表舅家的。”老夫人素來寡言,哪里會如今日這般對著一個孫兒媳婦又是送鐲子,又是親自指點規(guī)矩?一眾女眷見到這一幕不由暗自稱奇。心中卻也明白,老夫人只怕是刻意為之——本來眾人礙于身份與輩分,是不愿與小輩女眷們多說話的。如今見到老夫人厚待這位出身不顯的孫媳婦,一個個都是朝著盈時和顏悅色起來?!斑@便是三郎的媳婦兒?前幾日事兒多沒顧及你,你如今快過來給表舅母瞧一瞧。”是那日正眼也不看盈時一下的崔夫人。盈時只得硬著頭皮,又往人前走一個又一個過場。一眾女眷細(xì)細(xì)往盈時面上打量著,忍不住或真或假的夸贊:“這孩子面龐姣美,環(huán)姿艷逸,當(dāng)真是生的漂亮!怪不得老姐姐疼愛!”卻也有不會說話的,這種喜慶的日子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哪像是你孫媳婦兒?叫我說這般俏生的臉蛋,倒像是您親孫女一般?!边@話便是直白的說盈時身上沒有已婚女子的模樣。 可不是?她都沒男人,哪算真正的夫人?盈時才只十六歲,她這個年紀(jì),多的是未婚配的閨女,也只自己身陷泥潭罷了。好在老夫人不是個容易被人左右情緒之人,聽了倒沒多想。盈時在一旁坐如針氈的陪著她說了好一會兒話,眼看快到了用膳的時辰,她尋個借口便退了出去。只是不巧,經(jīng)過鎮(zhèn)國公府夫人身旁時盈時忽覺鬢間一緊,扯得她頭皮生疼。盈時垂下頭去,竟見自己的發(fā)梢叫鎮(zhèn)國公府少夫人懷里抱著的嬰兒伸手攥住了。攥的很緊。才滿月小孩兒的手勁兒可是不小,攥緊了如何也不肯松開,盈時與小娃娃的母親面紅耳赤掙了好幾回都沒掙開,反倒惹得那小孩兒哇哇大哭。鎮(zhèn)國公府少夫人十分的不好意思,便胡扯說:“這孩子只怕是喜歡少夫人,想少夫人抱她一下呢?!?br/>
溫馨提示:按 回車[Enter]鍵 返回書目,按 ←鍵 返回上一頁, 按 →鍵 進(jìn)入下一頁,加入書簽方便您下次繼續(xù)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