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心本就涼,剛端起時尚且只覺得有幾分燙,倒也不是不能忍。誰知才走了兩步,只覺得手中碟子越來越燙。燙得厲害,火烙一般。她想送回去,可離灶臺已經有些遠了。盈時只得緊咬起唇,表情痛苦地往桌子上端。好在梁昀遠遠見她這般模樣,想來也猜到了原由,他匆匆?guī)撞缴锨敖舆^她手中的菜碟??嵝探K于得了解脫——“小心燙……”她大為松了一口氣,想提醒梁昀小心燙時,梁昀已經將那菜碟端上了桌。盈時趕忙鼓起腮幫子朝著自己被燙的粉紅的十指指腹吹氣。她有雙纖細玉白的手,指尖留了半寸長的指甲,手心朝上露出粉紅色的指腹。那十顆指腹每一顆都粉紅而圓潤,也不知是天生的顏色還是方才被燙紅了……她的手明明沒有染上蔻丹,卻有種叫人心頭驟然砰跳的妖艷。梁昀不再繼續(xù)凝神細看,尋了只茶碗接上一杯涼水遞去她手里,叫她捧著?!版?zhèn)燙?!绷宏赖?。盈時垂眸望著手中的茶碗,水波隨著她的氣息泛起一圈圈漣漪。她眨了眨眼,察覺指腹的脹熱漸漸消散??磥恚@法子雖有些樸實,卻頗有效果。盈時忽而眼睛彎彎笑了起來。笑得深了,水潤的眸彎成了兩彎月牙兒,里頭像是盛放著清冽的泉水,清澈又勾人。粉白腮邊各自凹下去一枚淺淺梨靨,很是可愛。梁昀眼皮斂下,低頭飲下一口茶。.婦人丈夫去世有些年頭了,一雙兒女女兒嫁去了隔壁村,兒子如今在鎮(zhèn)子里當幫工,時常不見回來。往常多是她一人在家。今日收留了盈時與梁昀二人,倒是正巧有空余的臥房給二人留宿。梁昀似乎不喜歡吃魚,盈時便毫不客氣與嬸子二人將兩碗魚肉吃了個底朝天。盈時吃完過后,身體的疲倦令她沾上枕頭就沉沉睡去。二人只一墻之隔,梁昀閉著眼,卻能清晰的聽見隔壁每一聲氣息。二人朝夕相處兩夜,梁昀似乎已經十分的了解她。她熟睡時氣息比尋常要重幾分,像是小兒感冒鼻塞了一般。從她氣息的頻率深淺,梁昀知曉她這夜應當是睡得極安穩(wěn)。不像昨夜的噩夢連連。今晚,望她能好好安睡,安睡到天明。白日里那些人的話叫梁昀心思難安。 他從不是個優(yōu)柔寡斷的人,今夜……卻為了旁人幾句話,踟躕起來。梁昀勸自己,許能能找到父母雙亡的孩子?這樣日后也免了她的煩惱。年幼時就抱過來養(yǎng)著,延請名師來教養(yǎng),怎么會德行有缺?真不行便由著自己親自盯著教養(yǎng),眼皮子底下,如何能出差錯?若是那孩子品行有缺,換一個便是,孩子梁氏是不缺的。唯一叫梁昀踟躕的,是對她——她是否愿意養(yǎng)一個旁人的孩子?她現在年紀還小,許是并不知一輩子沒有自己孩子意味著什么。她日后會為她的選擇后悔么……這夜,梁昀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不過很快,他便聽到了熟悉的馬蹄聲。幽深深夜,河東援兵比想象中到來的還要迅速。這一路走來太過艱難,叫她惶恐難安根本不敢睡一個安穩(wěn)覺,一點點聲響就摧毀了她所有的瞌睡。盈時睡夢中驟然驚醒,聽著屋外滾滾雷霆一般的響聲,驚嚇的幾乎從床上跳了下來,赤足而出——她凌亂的發(fā)絲披散飛舞在兩肩,跌跌撞撞沖出屋外,夜風迎面灌入她的口鼻,盈時卻毫無預兆的撞去男人懷里。梁昀早就醒了,或者說根本沒入睡。他本不打算驚擾她,想著叫護衛(wèi)們等在一旁,等她睡醒了再出發(fā)。卻猝不及防香蘭滿懷。月色映上他的眉眼,梁昀扶住來人收不住力朝后倒去的腕。隔著單薄的衣袖,少女的手腕纖細而柔軟,甚至還帶著隨她胸口起伏喘息的微微顫抖。她倉促間回握他的衣袖穩(wěn)住身形,五指扣的很緊,很緊。“別怕,是來接我們的人。”梁昀眸光凝望著遠處騎兵,道。盈時聽了他的話惘惘地將眸光從遠處人馬身上移開,不知何故忽而仰頭去瞧他,才發(fā)覺他是那般的高。她要努力的揚起頭,才看清他月光下的眉眼。便是陷入危境梁昀也總有乾坤在懷運籌帷幄的氣魄。那群馬蹄聲聲掠近。離的近了,盈時才能看清來人面貌——諸將皆騎著高頭俊馬,身著玄黑甲胄,待至近前,翻身下馬拜倒在梁昀身前?!爸魃?,吾等來遲!”烏鴉鴉的一群,放眼過去,少說也有數百人。盈時攥緊自己的手袖,她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離的他足夠遠。梁昀聽見耳邊衣裙的簌簌輕響,卻也未曾回頭看她一眼。這一刻二人都心照不宣的拉開了距離。這幾日的朝夕相處,注定是二人一場深埋的秘密。 ……向來冷清的偏遠村落里,這段時日難得熱鬧。同村婦人們圍著溪彎邊浣洗著衣物,有眼尖的婦人見傅家娘子手下搓洗著一件頗為寬大的男人灰衣褂子,忍不住揶揄起來?!斑?,大丫一大早就來給你丈夫洗衣裳?要我說男人就是難為衣裳,一日農活就叫衣裳臟的見不了人?!绷硪粙D人起哄一般,跟著笑了一聲:“還叫大丫呢?如今該叫娘子了!”女人們往日也沒旁的閑聊的話,滿村不過幾十戶人家,聊來聊去也總是那幾樁事兒。說到那個才與傅家丫頭才成婚的男人,一群女人們總是有說不完的話。“乖乖,你家那男人可了不得,會使弓還會獵鹿,聽說有一身的力氣!”“是啊,聽說前幾日才進山獵了一只好大的鹿,那張皮毛放去街市上賣只怕都能賣好幾兩銀子!好幾兩銀子,我家一家從年頭干到年尾,只怕也得不來那些銀錢!”又有人笑說:“瞧他那樣子真是不記得以前的事兒?只怕是個家中富貴的!日后記起來了,接你去享福去吶!”這話又是叫一群人哄笑出了聲。傅大丫聽到這話面上羞的緊,索性也不洗衣服了匆匆抱著木盆跑回了家。卻正巧撞見騎騾趕回來的大哥。傅父生前精通醫(yī)術岐黃,在這十里八鄉(xiāng)頗有名聲,許多得了疑難雜癥的窮苦人家都來尋他。可惜前些年傅父就去了,他膝下唯一的兒子自然承接了父親的手藝,卻更是青出于藍,只可惜總不喜歡在村里待著,一騎上他的騾子四處行醫(yī)一消失就是小半個月。傅繁瞧見傅大哥面上帶笑,往日鐵公雞今日心情十分不錯的模樣,追問:“瞧你高興的,這一趟跑出去是發(fā)財了不成?”傅大哥道:“是不錯,前兒順路接了一單生意輕松的很。那娘子家里富貴出來卻沒帶銀子,便給了我一對耳墜抵債?!闭f著,就見里屋傳來腳步。一男子身穿一身灰撲撲的粗衣,彎腰從門中出來。傅繁見到那人,眼中頓時展露出幾分驚喜來。男子朝二人大步走了過來,笑道:“繁娘,大哥,你們回來了?!蹦凶用麊景⑴#袔仔┐羯?。他燒的太久許是被燒傻了,又許是被石頭磕壞了腦子。饒是傅大哥千般本事,也沒能治好他頭疼的病?!安皇桥c你說了么,你身子沒好這些時日不要折騰了,仔細休養(yǎng)才是?誰叫你上山去的?”傅繁嘴上責怪他,可翹起來的嘴角卻是怎么都壓不下去。阿牛撓撓頭,笑道:“今日我獵了兩只兔子,我們的葷食有著落了。”他個子很瘦,很高,說話時總喜歡目不轉睛盯著人看,雙眸明亮的異常。他笑起來時牙齒很白很齊,是那種截然不同于平民牙齒黑黃粗糙的模樣。阿牛哪怕穿著樸素,撿著旁人不要的衣服穿,甚至褲腳上還補著洞,褲腿短了一截,笑起來時仍舊英俊又風流。傅繁心中難免有些小得意,只覺得自己是撿到寶了。她迫不及待朝他分享喜悅:“你該問問我大哥這回賺了多少錢回來——” 阿牛應和她,唇角高高的彎起,給足了她十分的歡喜:“大哥今日賺了多少兩銀子?”傅繁一聽,果真眉開眼笑。“我兄長好騙,聽信了那娘子說什么扳指不值錢的話,要了這對素銀包著的耳墜子,要我說,哪里值五十兩?”阿牛順著她的話,瞥向被傅繁握在手心的那對耳墜子一眼。那玉珠透過陽光,周身隱約氤氳起一層淺色光暈。他的心間,不知為何,忽地顫了一下。第19章 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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