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沒有歡呼,沒有激動,更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他們甚至沒有恐懼。村民們空洞的眼神,畏縮的姿態(tài),讓賈大的心情異常沉重。這些村民只是呆呆地看著賈大,看著地上的尸體,仿佛眼前發(fā)生的一切與他們無關(guān)。或者,他們早已習(xí)慣了命運的殘酷碾壓,任何改變都無法再觸動他們早已枯死的神經(jīng)?!邦櫲缶植灰馕毒鸵獙ρ矍靶U人的暴行視而不見!”阮虞的話言猶在耳,所以賈大并不后悔放棄原先的任務(wù),站出來殺死這些蠻兵。但他也意識到,霍淵那時候說他殺了這幾個蠻人,也救不了這些村民同樣沒錯。這些村民,已經(jīng)被蠻人徹底馴化了。不是打跑幾個蠻兵,他們就能重新站起來做人??謶趾徒^望早已深入骨髓,抽走了他們的脊梁。一股深深的無力感瞬間攫住了賈大,這比面對千軍萬馬更讓他感到疲憊。他握緊了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他不后悔動手。這些畜生,死有余辜!他殺得痛快,為這里飽受凌虐的村民,為那倒地的少年,也為這被踐踏的土地出了一口惡氣。但此刻看著這些麻木的村民,他心中沒有半分救世主般的快慰,只有沉甸甸的悲哀?!叭速F在自救!”賈大的聲音打破了死寂,他環(huán)視著那些空洞的眼睛,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蠻人不是神!他們也會流血,也會死,就像你們看到的!你們腳下的土地,曾經(jīng)也是你們的家園!難道就甘心世世代代,像豬狗一樣被他們驅(qū)趕、鞭打、生殺予奪嗎?!”然而他的話像是投入一潭死水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大多數(shù)村民依舊低著頭,身體微微發(fā)抖,不知是恐懼賈大這個“殺神”,還是恐懼蠻人可能的報復(fù)。然而,在人群的邊緣,一個滿面風(fēng)霜的婦人搖晃著身子站了出來。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行向前,幾乎是撲倒在賈大腳前的塵土里。婦人枯瘦的手緊緊抓住賈大沾血的褲腳,她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哭腔,“大俠!恩公!……救救我們吧!求求您……帶我們走吧!我們……我們實在活不下去了啊……”這聲哀求像是一點火星,瞬間點燃了村民中同樣絕望到極點的人。又有兩三個村民跟著跪了下來,磕著頭,語無倫次地祈求著?!按髠b救命啊!”“帶我們離開這里吧!”“求求您了……”賈大看著腳下苦苦哀求的村民,心中五味雜陳。同情、憐憫、無奈,最終化為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他彎下腰,輕輕但堅定地將婦人的手從自己褲腳上掰開。他的動作沒有嫌棄,只有一種沉重的決然。“活路要靠自己掙??!”賈大的聲音斬釘截鐵,目光如炬地掃過那些跪著求他的村民。“我不是神仙,能救你們一時,救不了你們一世!欺壓你們的蠻兵已經(jīng)被我殺了,但很快會有新的蠻兵來!你們?nèi)羰遣幌朕k法趕緊離開,那也只能等著被蠻人欺壓到死了!”剛剛還在苦苦哀求的那些村民,一聽要自己想辦法離開,馬上又變回了之前那副惶恐和不安的模樣。這些村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片土地,很多人這輩子最遠的地方都只到過村子附近的城鎮(zhèn)。他們只是聽說建州被蠻人所占領(lǐng),讓他們在蠻人的眼皮子底下逃命,他們還真不知道該往哪逃。賈大看著村民的這副樣子,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指向地上蠻兵的尸體和那輛堆著“貢品”的推車。“看到?jīng)]有?他們有刀,有馬,有搶來的糧食!這些東西,現(xiàn)在就是無主的!你們不敢反抗拿鞭子的蠻人,難道連死人身上的東西也不敢拿嗎?!”賈大走到一個蠻兵尸體旁,俯身。他動作利落地解下尸體腰間的水囊,又從他懷里摸出兩塊硬邦邦、不知是什么動物的肉干。接著他走到那輛放著“貢品”的推車前,抓了一把混雜著谷糠和干薯的食物,塞進自己懷里做示范。“想活命的,就自己動手!”賈大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在麻木的村民的耳邊?!澳蒙夏苣玫某缘模鹊?,還有武器,然后離開這里!”“你們可以往山里鉆,往人少的地方跑!往南方往青州的方向跑!”“你們抱團也好,分開也罷!都已經(jīng)被蠻人當成牲畜使喚了,離了蠻人你們還怕活不下去嗎?”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笆且粼谶@里等死,還是豁出去掙一條活路,你們自己選!”曬谷場上,死一般的寂靜再次降臨,但這一次,氣氛似乎有了一絲不同。最先出聲哀求賈大的婦人,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枯瘦的手,再看看地上蠻兵的尸體和推車上的食物。她第一個撲到推車前,看著那堆散發(fā)著霉味和土腥氣的谷糠和薯塊,她毫不猶豫地伸出了手。婦人抓起一把顏色可疑的谷糠,看也不看,幾乎是本能地塞進了她干裂的口中。“呃……咳咳……呃……”粗糙的谷糠瞬間糊住了喉嚨,刮擦著食道,嗆得她劇烈地咳嗽起來。婦人身體佝僂著,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眼淚順著她臉頰滾落,混著嘴角溢出的糠屑和涎水。但她沒有停!她的眼中只剩下生存的本能,她一邊咳,一邊更加瘋狂地抓起另一把,拼命地往嘴里塞,她囫圇地咀嚼著,喉頭發(fā)出艱難的吞咽聲。旁邊的幾個村民也被這景象刺激了,他們不再猶豫,爭先恐后地沖向推車和地上的尸體。一個中年漢子從蠻兵尸體上拽下鼓鼓囊囊的干糧袋,他粗暴地撕開系繩,里面是幾張干硬扎實的餅子。中年漢子眼睛冒著綠光,他狠狠咬下一大口,用力地撕扯著,腮幫子高高鼓起,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他拼命地咀嚼吞咽,仿佛要把過去這段時間的饑餓一次性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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